来,我们细叙。”他说。
六郎却一怔,“你不怕我么?”
怕,怎么不怕?他几乎要脱口而出。
可我即算是怕,也到底给你留了余地。可你呢?你曾给我留过一点余地不曾?
他一晌没有答话,六郎打量着他,神色渐渐地变了,“你不怕我。”他喃喃,“你……你……”
许大却道:“你不肯上来,是你怕我。”
六郎一顿,复惨然一笑,“不错。是我怕你。”
许大紧盯着他,可是夜色太深,对面少年的瞳色也渐渐深不可知。许大道:“你上船来,容我问你一句话。”
六郎道:“什么话?”
许大转过头,看着不远处黑黢黢的山林,因为没有月亮,甚至辨不清远近。也许自己身边就有很多鬼。也许自己心里就有很多鬼。
他知道六郎无论如何也不会上他的船了。“六郎,”他轻声说,“我总要祝贺你,业满劫脱,再往投生,便可以重新做人了。”
“是啊,做鬼的,都想做人;做人的,却想做鬼。”
许大心里咯噔一跳,看向六郎,六郎却笑得软软,“芸生,与你相知一场,蒙你洒酒相赠,我很快活。”
“到转生之后,我便可以忘记你了。芸生,不如你也忘记我吧。”
“芸生,你方才要问我什么话?”
六郎眨了眨眼,纯真无瑕地看着他。许大口干舌燥,几乎不能言语,最后是抖着声音问出来的:“为什么这么巧,偏偏是在昨夜……昨夜之后,你便要走了?”
“你觉得很巧么?”六郎笑着,轻飘飘地叹息着,“我却觉得很不巧啊,芸生。”
四
日正当中,夏日的沂水浑浊而有力地脉动着,早起的渔人三三两两地聚集在岸边与水上,下网、赶鱼、谈天、吃饭,热热闹闹,暑气蒸腾。
这时,一名女子抱着婴孩一步步靠近了河岸。
岸边的一只小船动了动,许大慢慢地坐起了身。
他已经两夜没睡,面上胡子拉碴,眼窝深陷下去,眼中却放出全无颜色的冷光。他盯着那个女子,一边伸手去摸船板上的酒葫芦,葫芦却被他碰得滚到了更远处。
那女子身形清瘦,神容憔悴,身上衣衫素淡,但却是很精致的布料,迎风一吹,宛如飘摇的柳条。她怀抱的婴孩约莫在熟睡,她将那襁褓搂得紧紧的,下巴抵着婴孩的额头,口中仿佛在喃喃地说着话,眼睛却没有看孩子。
她只是看着这条河。
她的步子很小,但是她仍然一步、一步地往这条河里走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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