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头驴,李家粮仓里还有几担麦子箱子里还有多少钱。夜晚走在村里,凭土地的颤动我就能断定谁家夫妻正在zuoai事,谁家男人正往地上打桩,往墙上钉撅子。分清牛和马的脚步声只需一年零六个月工夫。而黑暗中一前一后走来的两个人,极容易被误认成四条腿的驴。真正认识一个村庄很不容易,你得长久地、一生一世地潜伏在一个村庄里,全神贯注留心它的一草一木一物一事。这样到你快老的时候,才能勉强知道最基本的一点点。在村里溜达一圈走掉的人,如果幸运的话,顶多能踩走一脚牛粪。除此他们能得到什么呢。
那些季节中悠然成熟的麦子,并不为谁而熟,我们收回它们,我们并不是收获者。一年中有一次,麦子忘了回家,我们就得走好几年穷路。那些岁月中老掉的人,常老于一件事情,随便的一件事,就可消磨掉人的一辈子。想想吧,这些事情有多厉害。我不说出来你会以为什么大事耗掉了人的岁月和经历。那些看来很小的事到底有多大谁也不清楚。我们村庄上空飞过的一群苍蝇,对应到世界另一地可能就是一群庞大的轰炸机。我们村里的一声咳嗽,或许才是造成某个遥远国度地震的真正原因。
这个村庄隐没在国家的版图中,没有名字,没有经纬度。历代统治者都不知道他的疆土上有黄沙梁这个村子。这是一村被遗漏的人。他们与外面世界彼此无知,这不怪他们。那些我没去过的地方没读过的书没机会认识的人,都在各自的局限中,不能被我了解,这是不足以遗憾的。我有一村庄,已经足够了。当这个村庄局限我的一生时,小小的地球正在局限着整个人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