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见汤勺里明晃晃的汤面上浮着只长满复眼的生物,淡定地被他送进嘴里,若有所悟地点点头。教授喝完汤,满足地朝我咂咂嘴:“草,真难喝。”
我说既然难喝为什么不去向领导反映?他不屑地一笑:“反映?别傻了。什么都别说,好歹还有汤喝,知足吧你。”他优雅地、像个上层阶级一样挑起胸前围着的手帕(其实是块抹布)擦擦嘴,然后指了指周围埋头苦喝的病友们,指点江山一般评价道:“他们不配有自由,这是最好的年代。”
我抬头看了一眼顶上的闭路电视,里面正反反复复播着同一档节目,那节目里毫无歌舞升平,全是顶级悲剧:战争,饥荒,犯罪,疾病。
“看看外面有多乱。”教授扣了扣桌子、摇头,“这是最好的年代。”
我突生疑惑,想起前两日他的科研项目,便问:“既然不想出去,你之前为什么要发射信号出去求救?”
他眼中闪过一丝正常人的恐慌,但很短,只维持了不到半秒钟便立刻板起脸,一拳打在我肚子上:“你放屁!不要造谣!你个精神病!”说完立刻一群病友拥上,将我揍了个不认识爹娘。
打了一阵子,几个男护士才悠闲地过来将他们拉开,其中一个俯□体,像上帝一样微笑着看我说:提醒过你,不要惹他们。
我深以为有理,刹那间竟不自觉地惭愧起来。
吃完饭,整个病区的人被集中到了一个大病房,这房间正中有张床,四周围空空荡荡却密不透风,顶上有盏上世纪的日光灯忽闪忽明。状如太平间。女护士长趾高气昂地翘着腿坐在病床边上对我们训话:“下午院长要来,大家不要在领导发言时讲话,谁讲话,晚上的加餐就没有了,都记住没?”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一种难以言表的幸福和喜悦立刻就在这数十疯子间悄悄散开,接着,完全自发地感激之情就浮现于他们脸上,紧绷的皮肤松弛开来,接着有人感动地失声痛哭,哭到背过气去被担架拖走。
我问教授:“这人怎么了?”
教授说:“傻逼。”
这是我发现的另一件有趣的事情:他们并非一个整体,而是互相厌恶与鄙视,只有当我这种新来的叛逆者出现时,他们才会同心合力起来。
吃完药,我向护士长要来病人手册研究了一阵,读到一条“病人可以在病情稳定时出院探望家属”时大为惊讶,似乎看见什么曙光在远处忽明忽暗,于是赶紧捧着去请教吴教授,他用惯常的盛气凌人的眼神扫视着我,说:“他写了,你就信啊?傻逼!”我说上面写了你应该享有的权利为什么不去争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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