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次我说错了话,被他罚去院子里跪着,那天也是下雪,也有这么大、这么厚……我拼了命地撑到后半夜,生怕师傅把我给忘了,好不容易等到他出来,结果……”他深深地喘了口气,把喉咙里的哽咽掩饰过去,继续道:“结果他一桶冷水兜头泼了我一身,一句话都没说,就这么扔下我睡觉去了……”黎大奶奶倚着床栏,抿紧了嘴唇,用指甲去抠上边落了灰的雕花,说:“怎么忽然想起这个来了。”文顺勉强笑了笑,说:“谁知道,大概到这种时候就都是这样了,老是要想以前的事,好像要趁着这三五天的功夫把一辈子的事都重新过上一遍似的。”他一口气地说着,含含糊糊的,她听不听得懂、听没听进去,都不是问题。他只是想说话,想对着有体温、有生气的人类说话,否则他就连说话的能力都要丧失了。他朝屋子当中望着,空荡荡的石头地上凹凸不平,一张旧方桌好像四条腿不一样齐似的歪在那儿。他忽然记起,徐太监对他也是非常苛酷的,一旦提了个话头,小时候的事就稀里哗啦潮涌似的扑了上来。在这个天里浸着冷水,那感觉没经过的人怎么也不会晓得。刚从井里提上来的,带着冰碴儿,从脖子里一直灌到腿上,就跟有一万把刀子一齐割着肉似的疼。最难受的还是膝盖,流下来的水全都积在下面,把腿和地面死死冻在一起。那时候真觉得连骨头都要裂了,哭得连肺都差点吐出来,心里还在那里骂,真丢人,一个男孩子这么没出息——那时候他年纪
还小,什么都不懂得,总觉得自己还是男孩子……文顺把脸埋在被子里狠狠咳嗽了两声,借以掩饰脸上根本看不出的尴尬和耻辱。
到最后徐太监也没理他,实在撑不下去了,他便想,死了就死了吧,死也要死得舒服点。他往下一趴,在雪地里睡着了。二尺来厚的积雪轻轻地埋住了他的鼻眼,同时散发出新鲜的灰尘和腐烂的死尸的气息,天上白蒙蒙的没有月亮。
黎大奶奶面无表情地望着他,忽然勾起了很多的回忆似的,静默了一会,说:“要说吃苦受罪,咱们这些人哪个不是一样儿过来的呢。”文顺把身子蜷了一蜷,低声道:“是啊……哪个不是呢。”其实他有那么多的冤屈和怨恨,比起这些肤浅的疼痛,他没说出来的那些事比什么都压得他难受,他任性起来的时候觉得自己受了天大的委屈,谁能比得上他呢?可那是无论如何都不能给人知道的秘密。就算折磨死,哭死,也得他一个人受着。
见文顺话渐渐少了,黎大奶奶知道他是累了,便安抚似的说:“你既然在长禧宫,就少不得要比别人多忍着点,端妃那个人……她那个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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