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人仍然这样称呼她父亲)将通话提前掐断。好吧。
宝仪在医院,想到电话中的对话,想到脐带血造血干细胞。胎里带来的东西是不是能救百病?父亲会不会保存着她的那些脏东西?好像前世打仗剩下的残肢一样。难怪她这辈子拙手笨脚,身上总似乎缺了某些东西。
其实明明是利益往来,并没有谁更低一头。宝仪要救情人冤家,父亲要救继宗幼子。宝仪是飘附在砝码上的淡影,总暗暗地希望,自己这一边重些。但是父亲眼光也向她看过来时,她不敢抬头。
+
宝仪永远选择相信。因为不信,也对结果没有任何改变。明生走到她那一侧,略俯下身。她索然抬头,对住父亲鸽灰瞳仁:视觉。开个玩笑,像埋尸水泥池,被呛一口不知道会怎样。父亲着白衬衫,分毫不乱,手伸过来,袖口有即将挥发的极淡香水味,明明是男士肥皂水淡香,在她鼻官里变成了辛臭:嗅觉。她像仔狗,将恐惧和甜蜜储存在嗅觉讯息里——然后她左襟被捉住,露出瘦骨肩膀。明生的双手,顺着她锁骨线条,抹腻,延展,泥壳里剥出个死红烂白的处女圣母,她好像能听到毕驳声:听觉。
味觉:她喉骨被两个拇指狠狠顶住,她尝到自己的口水。触觉:他们又不是隔空调情,皮肤上实实在在,都是指纹。宝仪如果还是个玛丽中学学生,她还能有能力转换自己的五感,让自己穿梭于另一个世界:死灰变茜明,汗臊变馥郁,寂茫变兴轰,腥咸变醇蜜,粗粝变光润。可是她已经长大了,是城市小姐,是封面女郎,是一种熟透至软烂的符号。她把目光歪向旁边,可是除了白色,看不到别的幻觉。她现在已经不能用洗完澡之后的一支冰镇果汁哄骗自己。
+
你名字里怎么也有宝啊。她突然笑起来,充满温暖。宝字在我身上就显老气,在你身上,多适合啊。宝庭,跟姐姐走,你有没有坐过大摩托?姐姐带你兜风。
宝庭小小一个站在岸上,江风吹鼓他阔大的病号裤腿。阴惨的鼻血滑过他幼嫩的嘴唇。他被宝仪抱起来,无知无觉,直到冰刺的江水拍到他的小腿:姐姐,鼻要往随里走。(鼻管被突然拔走了,他说话像嘴巴里含着一个咸鸭蛋)
宝仪浑身抖得架不住。她之前因为惊慌压住的呕吐感,因胸口受水挤压,一下子又泛了上来。她感到身体渐渐浮动。心发热,但被冰水淬过,已经不会再痛或痒。她低头,嘴唇轻轻碰了一下他湿浸的软发。
亲爱的小宝贝。亲亲你,我的宝贝。你去死吧,你去死吧,去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