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着就是棍棒打人的声音,接着就是男人发颤的声音,男人既哭又笑的声音:“不疼不疼。女孩打人,手都轻。”一声怒喝:“沙吾同,你再污蔑红卫兵,把你嘴巴上把锁!”原来我同牛鬼蛇神住了隔壁。
吃饭的时候,我有意识从隔壁窗前走,偏头一看,就见有一个身影在跑步。门口有两个男学生站着岗,手里拿着棍棒,红卫兵袖章鲜艳夺目。他们对我看了一眼,示意快走。我用眼一扫,见门口贴着一副对联:狐狸尾巴终归现原形,牛鬼蛇神至死反革命。横批是:反动透顶。到了教工食堂,满屋生人,打了饭,看见伍老师,我就凑到他身边,问他沙吾同一案。他不敢多说一句话。“大字报上说了。”他机密地告诉我,运动一开始,他就揪出来了。胳膊也绑坏了,后来他神经了,他说他是革命家,是华子良。学生说他装疯卖傻。
门外有红卫兵往门口一站,另一个红卫兵押着沙吾同进来了。我才看清了这个邻居:高挑个儿,白净儿,背稍驼,剑眉大眼。相貌端正,仪表堂堂。走路一条胳膊前后晃动,像是挂在肩头的一根棍子。他走到炊事员跟前,炊事员胆大,给他一边打饭,一边开玩笑说:“红岩英雄华子良到。”吃饭的人,年轻的,笑了,笑罢了,大声对沙吾同说:“趴一边去!那是你的狗位子。”我才看见在一个墙角,有几张破桌子,墙上贴一纸条:牛鬼蛇神专座。沙吾同一只手端着碗,放到破桌上,再回来把馍菜拿来。来回就那一只手。吃饭时,站那儿弯着腰,就用那一只手扒着吃。炊事员走过来,拉住他那只手臂摆了摆,说:“没知觉了,好。谁再捆绑咱,就不知道疼了。”他也不吭声,吃完了,炊事员说:“把碗放那儿吧,你快去交待问题。碗筷我工人阶级收拾。”沙吾同一出门,就一路小跑,嘴里又唱呀唱的。声音怪怪的,令人恐怖。
他真疯了。据说他是因为被逼迫回沙家湾批斗自己的母亲而疯的。
第一卷第五章遭遇慈母——祸水浪漫记(3 )
那是一个阴天,他被押着走到村里,正是吃午饭时。吃饭场里,人们都端着碗,只有妈妈被反剪双手跪在场中央,头上戴着纸糊的高帽子,脖子上挂了一串破鞋。她脊梁上的衣服已经破了,露出了里边的皮肤。高帽上写着:恶霸地主分子破鞋马玉华。他的学生们对他说:“用鞭子抽她,抽她,要怀着仇恨抽她,才能同她划清界限,站到革命队伍中来。”鞭子握在他的手中,他扬了起来,可他没有勇气抽下去,那是他的妈妈,受尽屈辱磨难的妈妈,生他养他的妈妈。妈妈——啊!他叫了一声……晕倒了。他醒来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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