凭着过人的胆识和毅力,他顺着鬼族的踪迹找到了那密林中被占有的一处水源,设计将那一小股鬼族困死在水边,再从上游截断,亲自带人偷袭,虽然几乎折了一条右臂,却也最终争取到了一处可以安全度日的所在,在那里苦等了将近一个月,终于才等到了搜救的援军。
后面的事情,恍似一场新生。裴九临失神地抚上那条至今不能动作、几无知觉的右臂,他随大军班师回朝,因冒死犯险获了无数荣耀夸奖,偏偏没得到他赴死的本意——他的心神仍然不能安宁,倘若说一命换一命,如今他已经算是无愧家国,是名副其实的有功之臣,那他内心深处难以放下的又是什么?
木门轻轻地敲了敲,传来文氏细声细气的话音:“已经二更了,爷还不睡下么?”
他扬声道:“不,你回去吧。”
外面悉悉簌簌一阵,文氏便不多话了,大约又过了一阵,侧屋的灯也渐渐熄了。夜风微冷,他解衣欲睡,触及腰上那一枚玉坠,心中怔怔然一痛,又不自觉失了神。
自从那年与玲珑分别之后,他也曾悄悄去过一次如意阁。
阁中尚未来得及打扫她的屋子,妆台床铺如旧,香奁中搁着她调笑时用过的眉黛,胭脂半开,盒中颜色却已然枯涸。镜台上放着他第一次送的那支珊瑚钗,雀衔红珠的样式,金流苏断了一地,雀口所含的那颗绛珠也滚在台面上。他连忙用汗巾兜住,那珠子嫣红如血,光洁如镜,边缘勾勒成一个委曲的心形。当世草木凋落,出产相思子的岭南密林也被鬼族侵占,一斛珠可比十斗金。
他不知道自己还在留恋什么。但十指连心,他的手指抚在那来自南国的小小红豆上,却分明感到了痛楚。他将红豆收起,回去路上鬼使神差地进了一家玉器铺子,问店主是否能就此打个玉坠。
玉坠隔月便打好了,他事前没有问那店主打什么款式,等收到手的时候才发现,那是一方玲珑骰。
他怔怔地立在柜台前,被掌柜的叫了好几声才回神,那掌柜的搓着手道:“军爷,您那天过来,也没说要个什么样式,只说让我们随便做。这是我们工匠选的样式,不知道您还中意不中意?”
他低头不语,那掌柜的似乎是怕了,一迭声地叫他,“军爷,军爷?”
他晃神了一瞬,当初那人也总是拿着一种半是嘲弄的口吻,慢悠悠的这样叫他。花魁娘子应有的派头一分不少,艳红的蔻丹点在指尖,玉手如酥,夹着一柄细长的烟杆挑开珠帘,那烟杆是冷森森的白铜,并不点着。室内唯有银烛幽香,粼粼的珠光绕过影子,投在他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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