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死可矣。倘若得先生几句真言,鄙人即使明日就死,亦无憾矣!”
一等毅勇侯这番出自肺腑的话,使黄叶观老道士备受感动:“山人早年浪迹江湖,所学所交,皆零乱驳杂,知命之年以后,方才收心学道,然所得至陋至浅,虽着道袍道冠,实未进得道家门槛。这一生能经筠仙绍介,得以结识大人及大人一家,又亲眼见大人昆仲功成名就,身为侯伯之荣,像绘凌烟之首,使山人二十一年前的预言没有变成荒谬,真是万幸。大人至诚之心,令山人感佩。二十余年来,大人一举一动,尽在世人关注之中,山人也在一旁冷眼观看,确有许多话想对大人说说,惜未遇其时耳。鸡鸣寺乃化外之地,九帅又是大人至亲手足,今日山人就姑妄言之吧!”
曾国藩说:“正要听先生高论。”
曾国荃也说:“先生料事如神,析事入微,什么话都可以直说不妨。”
广敷将曾国藩凝视一眼,然后端起茶碗抿了一口,放下碗说:“大人一生功业非凡,这一面世上称颂的人已经太多了,山人也就不说了。山人要说的是另一面,那就是大人一生给自己,也给历史留下了一桩大憾事。说明白一点,即大人自己的企望和世人对大人的期望相距甚远;大人自己的期望不可能实现,而世人期望于大人的,大人又不愿意去做。这,便是憾事。”
出人意外,石破天惊,曾氏兄弟都为之愕然。
“三十年前,大人吟诗:‘生世不能作夔皋,裁量帝载归甄陶,犹当下同郭与李,手提两京归天子。’那时山人已知大人的志向,郭、李之业,犹是等而下之之事,大人的目标是要像夔和皋陶那样教化世人,辅佐皇上复兴一个风俗淳厚的尧舜之邦。因此,灭长毛,镇捻寇,建盖世军功,取五等爵位,尽管这是湘军千百个书生将官的最高愿望,然而却不是大人的极终目的。金陵收复后,大人力矫江南之弊,捻寇平息后,大人首倡洋务之举,山人知道,大人所做的,正是当年所理想的甄陶帝载的夔皋之举。”
曾国藩深深地叹息道:“广敷先生,难得你对我的苦心知道得这样深切。高山流水,不足以喻你这个知音!”
“大人谬许了。其实大人所做的事,天下能理解者甚多,不独山人一人而已。”
“不然,以鄙人自己所见,天下知者甚少。”曾国藩想起深夜来访、取走围棋的康福,心里有着无限的委屈感。
“我看大哥的心曲,真正懂得的怕也不多。”曾国荃附和着说。
“不能这样讲。”广敷正色道,“只能说知之者不少,和之者甚少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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