室未嫁一般称她“娘子”——是她父亲豢养的甲兵。
她摇头,问来者:“我的孩子呢?”
“同娘子亲随人等一道,已交公侯安置。”
有她父亲安置,自是万事无虞。她垂首无言,却不由哂笑,笑她竟然到此时才懂得自己的处境——公侯的掌上明珠,也可以是甲兵鹰马。她是笼络北地质子的饵食,是换取驻兵供养的财货,她还给了父亲一个可践至尊之位的外孙,而这个外孙的父亲,无论是皇帝还是宁王,对父亲又有何关系?她忽然想,她这样有用处的女儿,才配得上父亲慷慨施救,而她的长兄长姐,就应当屈死在暗无天日的秦宫之中,他们的屈辱又可曾落在父亲眼中?那样含恨屈死难道也是生为门阀子胤的本分?她又想起远赴北地的叁哥,他那样大愿得偿的人,如今可自由了?李氏因兵权在朝中遭难,他即在边境起兵,使得朝廷无暇彻查李氏私售军籍一事,那是纯粹的巧合,还是对她父亲的报偿?
生在门阀之中,如同是高树下的蔓草,没有风雨逼迫,却从来只得一点光亮。
有仆妇上前给她披上衣服,又搀扶她起身。她忽然想开口问宁王的处境,却迟迟无法开言——她不愿被父亲看轻。父亲不会要一个只懂得惦念男子的女儿。
早春时节,庭院中的草木仍在沉睡,她被人搀扶着向前,终忍不住回首,可惜回首处并无人相顾。这是她的囚笼,她在此处受过许多屈辱和苦楚,可她也曾认真将此处当作“家”的。
“娘子安心,六殿下无碍。”在前引路的甲士忽然开口。大约是出于男子对女子的同情,他揣测着一个女人当于此刻为丈夫的安危挂心,便顺水推舟地安慰她。
“无碍。”她在心头默默品尝这二字,何为无碍?身旁仆妇取过幂离来,为她遮住此时肮脏狼狈的面容,加紧脚步挟着她向外走。她身后火要升起来了。她曾拥有的这一小片孤岛,琴棋诗酒,雪月风霜,高台管弦,沙中鸳鸯,一切将烧作白地不复存在。
她忽然想起她和宁王在秦宫中的那个夜晚,他同她站在高处眺望远处的宫苑,用手指给她自己幼时的殿阁——夕阳落在琉璃顶的残雪上,暮色中如同燃烧一般。那是她对秦宫最后的寻常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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