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大褂的护士阿姨替她处理额头上的伤口,彻骨地疼,不过她没敢哭。养父最讨厌她哭,常说好吃好喝供着她还哭丧脸是欠揍,流眼泪不行,发出一点声音也不可以,否则立刻有拳头落到她头上。所以即使再痛,她从来也不敢哭。
护士阿姨包完伤口,拍拍她的脑袋,夸赞她勇敢。
那是个冬天。她记得窗外下着阴冷的雨,但医院里是暖洋洋的,白墙白被,什么都是敞亮干净的白色。空气里弥漫消毒水的味道,和家里阴暗潮湿的霉腐气味截然不同。她那时候想,要是可以永远留在医院里该多好。
后来护士阿姨回来,说把她送到医院的人找不着了,问她家住哪里,知不知道父母的电话。她平生第一次骗了人,只是摇头,不肯回答。护士阿姨急了,叫来好几个护士医生。大家围着她轮番发问,她才说,她住在福利院。
最后张院长再一次把她领回了福利院。大冬天的晚上,呵气成冰,她记得张院长拉着她的手叹气:“微微不哭,是个勇敢的好孩子。今天就先跟我回去,唉,其他的事明天再说。”
明天,她隐隐觉得明天是个可怕的字眼,但愿这一夜成为永远,明天永远不要到来。
张院长临时给她安排了一个床位。她记得她站在寝室的门口不敢进去。h城的冬天不供暖,冷风飕飕的走廊里阴暗潮湿,从寝室的玻璃窗口往里望,可以看见房间里暖黄色的灯光,艾美丽正和几个大孩子在床上蹦蹦跳跳。她抱着自己的小被子在走廊里瑟瑟发抖,还是和平在路过发现了她。
和平说:“微微你来。” 然后偷偷拉她去走廊底端的储藏室里。
打开门,窗外有莹白的月光,照在人脸上冷气森森。和平在一堆杂物里找了半天,最后掏出什么,塞在她手心里。
她迎着月亮的光线看见,手心里躺着一颗大白兔奶糖。一天没吃东西,她早饿得发慌,迫不及待地扒开糖纸,把糖塞进嘴里。味道和记忆里的一样,糯糯软软,一股浓重的奶油味融化在嘴里,甜得让人四肢百骸都暖起来。
和平在月光里朝她笑,用温暖的手掌拉住她。她才敢问出心里最恐惧的问题:“和平,你说,明天张院长会不会把我送回去?”
和平笃定地摇头:“不会。”
她却没那么笃定:“你怎么知道?”
和平想了想,大眼睛在黑暗里闪闪发光,说:“你是我捡来的,以后你就跟着我。你放心,我不会把你弄丢的,我保证。”
其实那时候,和平也不过是个七八岁的小孩。人生的际遇充满偶然和未知,谁也保证不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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