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我五六岁的时候发生的一件事,因为我记得那么清楚。但是那天我看到磁带盒上写着——秋辞唱《世上只有妈妈好》,还有一个日期,是我两岁的时候。那一刻我觉得自己好可怜啊。一件我常常拿出来回忆的美好的事,竟然是发生在我两岁的时候,一下子就变成可怜。”
“我一直为自己记事早沾沾自喜,以为是自己聪明。但是后来我发现很多聪明人并不记得三岁以前的事——包括你,我也问过你,你还记得吗?——我就明白很有可能又是我自己出了问题。”
“你以前问我为什么对各种知识都充满好奇心。其实不是好奇心。好奇心是不功利的,而我去了解那些事、去看那些书,是有目的的。因为我总是有很多疑问,却无人可问。”
“我去翻书、去学,才知道遗忘也是人类的能力。因为三岁五岁以前的事情不重要,学会技能就可以忘掉了,需要让大脑腾出空间给更重要的事情。那会儿我一下子就明白了,难怪别人不会为那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伤神,而我连一两句话都记得一清二楚。果然又是我自己的问题,是我没有遗忘的能力。从那天起我就一直在等自己变老,不只是因为荷尔蒙,也因为记忆力。我希望自己能尽快长到记忆力衰退的年纪,就能把那些事都忘掉。”
“刚刚下楼的时候我忽然想明白了,为什么我不愿让你陪我一起见他们。我才发现,原来我知道自己在他们面前是可怜的,我怕被你看见那种没有自尊的样子,太丢脸了。我也怕你跟他们一样,见我容易让步就真当我没有自尊,也那样无所顾虑地对我。但是刚刚我看见你,就明白我又想多了,我觉得你永远都不会那么对我。”
席扉说:“永远都不会。”
酒店大堂里来往的人都在看这两个执着手相对而哭的男人。
“刚才我只看到你一点点的背影,我就认出你了,就像你认出我一样快,就像我小时候认出爸爸妈妈的脚步声那么快。我现在又有了一个新的假设,可能别人不是因为先遗忘了,才有空间放新东西,而是因为有新东西需要放,所以大脑才腾地方。我觉得我以后会有很多很多值得记住的新东西放进记忆区——现在已经有很多了,我记得和你一起开车去郊外兜风、和你一起去菜市场买菜、和你聊天、和你做a,那些在我脑子里待了十几二十年的旧东西已经变得越来越不重要。我觉得不用非得等到变老了,会有那么一天,我能把它们全都忘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