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义栈,已是夜里一点半钟。
一进屋,他连我也不顾得招待了,躺在床上,手哆嗦着,点上了烟灯。
吸了两大口,他缓了缓气:“没这个,我简直活不了啦!”
我点了点头。我想不起说什么。设若我要说话,我就要说对他有些用
处的,可是就凭我这个平凡的人,怎能救得了他呢?只好听着他说吧,我仿
佛成了个傻子。
又吸了一大口烟,他轻轻的掰了个橘子,放在口中一瓣。“你几儿个来
的?”
我简单的告诉了他关于我自己的事,说完,我问他:“怎样?”
他笑了笑:“这里的人不懂戏!”
“赔钱?”
“当然!”他不象以前那样爱红脸了,话说得非常的自然,而且绝没有
一点后悔的意思。“再唱两天吧,要还是不行,简直得把戏箱留在这儿!”
“那不就糟了?”
“谁说不是!”他嗽咳了一阵,揉了揉胸口。“玩艺好也没用,人家不
听,咱有什么法儿呢?”
我要说:你的嗓子太窄,你看事太容易!可是我没说。说了又有什么
用呢?他的嗓子无从改好,他的生活已入了辙,他已吸惯了烟,他已有了很
重的肺病;我干吗既帮不了他,还惹他难受呢?
“在北平大概好一点?”我为是给他一点安慰。“也不十分好,班子多,
地方钱紧,也不容易,哪里也不容易!”他揉着一点橘子皮,心中不耐烦,
可是要勉强着镇定。
“可是,反正我对得起老郎神,玩艺地道,别的。。”是的,玩艺地
道;不用说,他还是自居为第一的花旦。失败,困苦,压迫,无法摆脱,给
他造成了一点自信,他只仗着这点自信活着呢。有这点自信欺骗着他自己,
他什么也不怕,什么也可以一笑置之;妹妹被人家糟践了,金钱被人家骗去,
自己只剩下一把骨头与很深的烟瘾;对谁也无益,对自己只招来毁灭;可是
他自信玩艺儿地道。“好吧,咱们北平见吧!”我告辞走出来。
“你不等听听我的全本《凤仪亭》啦?后天就露!”他立在屋门口对
我说。
我没说出什么来。
回到北平不久,我在小报上看到小陈死去的消息。他至多也不过才二
十四五岁吧。
东西
晚饭吃过了好久,电报还没有到;鹿书香和郝凤鸣已等了好几点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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