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论文或是功课,总是把一间房间弄得水泄不通,满地都是纸,而且绝对弄不清楚那一张是①,那一张是②,桌子上全是纸,而且呻吟声不绝,一下子要泡咖啡,一下子要喝茶。
阿玉说:“你啊!你这个人,念书像受刑一样。”
我说:“嗳,别侮辱我,我是很喜欢念书的。”
“哼!我那些社会悲剧好一点。”
我笑了。
社会悲剧是一个笑话。
其次我们在一个中国餐馆吃宵夜,忽然进来几个惨绿少年,头发又染又熨,硬是想做外国人,一摇一晃的坐下来,身边夹着几个洋婆子。我实在看不过眼了,就跟阿玉说:“真得怪他们的父母。”阿玉笑:“他们的父母才不承认呢。”我说:“那么怪谁?”
“一定怪社会,这年头凡是有不对之事,都是社会的错。”阿玉说。
我拍手笑道:“哈!社会大悲剧。”
这是“社会大悲剧”的来源,没想到阿玉这么来侮辱我。
“可是你也得承认我有一个好处。”
“什么好处?”阿玉朝我一瞪眼。
“我皮厚,本来我早就生气走了。”
“你皮如果不厚,”她笑,“早成了个好人了。”我又没杀人没放火,怎么能派我是坏人呢?这年头,做坏人做坏事,一概都不必负责,除非真拉到警察局去了,还得延了律师来告,经过法官判决,才能定罪,漏了网的人不知道多少。
大概做人只好恁良心,可是各人良心构造又不同。有些人可绝了,刚刚遗弃了妻子与乱七八糟的女人去姘居,还对朋友拍胸拍肺的说:“我对得起良心。”
听的人倒没有生气,只是有一种寒毛凛凛的诧异与恐怖,怎么这种东西也算是人?总算明白衣冠禽兽是什么玩意儿了。
禽兽也是好的。以前我认识一个男孩子,他家里养着条大丹狗,那狗——
“阿瓦,你要是今天不写了,就请把纸收起来吧。”
“是是,”我应着阿玉,开始收拾。
今天写了三张纸,不错呢。
——那条大丹狗,实在是神气的,你跟它拍了许多照,都想充那条狗是我的。那年也是个夏天。当一个女孩子十七八岁的时候,她碰到的男人,大多数男孩不懂鲍蒂昔里,那多没有味道呢。这不是面子问题,而是实在的生活问题。
我收拾了东西,到了外头房间,看见阿玉在细细擦她那幅画,莫地格里安尼的“爱丽斯”。
其实我们应该挂几幅齐白石的,即使是翻版也与翻版的莫地格里安尼一样美。可是找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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