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这就是一个要死的人。癌症究竟是一种什么东西呢?居然可以不动声色地将一个人置于死地。他的那位富态圆润的女公务员守在他床边,一边给我削苹果,一边不断地扭过身子悄悄地抹泪。女公务员的伤心对于一个受尽磨难的、将死的改正右派来说应该是最好的安慰。我没有女公务员那么伤心,但又不能说一点也不伤心,虽然我们都把对方给忘了。这个人毕竟是我爸爸,他曾经教导我要怎样做人。当然我把那些教导也忘了,有一个大概的印象,就是那些教导都显得过于笼统过于教条,像标语口号似的。
我吃完了女公务员削的苹果,他醒来了。看见我以后他显得有些茫然,过了一会儿才有了一点笑容。“你来啦。”他说。声音有气无力的,像破棉絮一样,使人想到他的肺已经烂得不成样子了。他把一只手从被子里伸出来,抓住我的手。我看得出他很用力,但我没有从他手上感到一点力气。看着这只枯瘦的、布满了针眼和青色肿块的手,我相信他真要死了。
“你要孝顺你妈,”他说,“她这辈子很苦,没过过什么好日子。”
他又说:“我这些年过得很幸福,这都是因为你潘阿姨。我要立个遗嘱,我没有什么东西,我想把这些东西都留给你潘阿姨。”
潘阿姨正用一只白晳丰腴的手捏着手帕给他擦额角上的虚汗。我不由得笑了笑。这就是他要见我的原因,把东西都给现任妻子,把前妻推给我让我去孝顺。他分得挺清楚,似乎也挺合理,一个老婆得东西,一个老婆得儿子。但关于儿子,他没有别的话,一句都没有。在说完了他要说的话以后,那只手也抽回去了。
窗外雨声哗哗的,雨点又粗又大。
我把徐文瑞关于我妈的话说给我妈听,我妈说:“他倒是会做人,叫儿子孝顺我,自己跟别人去享福!没想到有今天吧?活该!报应!”
…
《别看我的脸》第十二章(3)
…
徐文瑞没有捱过这个雨季。雨季里的空气又潮又闷,对于一个肺已经烂得跟破棉絮一样的人来说,恐怕比病菌更具杀伤力。那个丰满圆润的女公务员又哭哭啼啼地找到我,希望我能够帮她处理后事。我在心里叹了一口气,去给徐文瑞认认真真地当了一回儿子,戴着黑纱,捧着他的骨灰盒和嵌在黑框里的相片,跟着录音机里放出来的哀乐,把他送入了墓坑。
那几天我没把黑纱从袖管上拿下来。不管怎么说,徐文瑞总还是我父亲,给他戴几天孝也是应该的。有一天冯丽来了,见我戴着黑纱,吃了一惊,说:“你这是给谁戴黑纱?”
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第3页 / 共6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