敞明亮的画室里反复描绘那些石膏。她在旁边踱步,或者蹲下来修改我的细部线条。她画画的时候总是叼着一支炭笔。我曾经对她说,你这个习惯很不好。她说,不,我是在戒烟。以前画画的时候留下的恶习。我现在打算改变它。想抽的时候我就咬这支笔。呶,你看。她把那枝笔给我看。我看到上面深浅不一的牙齿印。很多个夜晚我在画室里逗留,看到画室角落里堆放的头像,胴体,躯干,腿,脚,手……在黑黢黢的房间里恐怖至极。于是我们关灯,在画室里疯打,互相恐吓,累了就坐在窗台上一起分抽一包烟。
我在那些年轻得危险重重的年纪,是这样的浮躁。妄图以一切反常规的方式反抗这个世界,倾其所有地要与所有人不同。在衣食无忧的环境里,却把自己弄得非常落魄。比如我跟那个老师在一起的时候。直到今日,回想起来,才知道自己不可救药的幼稚。那些苍白的反抗之后,有着更苍白的妥协接踵而来。
而我曾经似李斯特的华彩一般亮丽桀骜的生活,早已与我的灵魂渐行渐远。就像我今日在抚摸那些拙劣的水彩和素描,以及速写本上偶尔出现的文字的时候的感觉。但是我明白我是义无反顾的。总有理想将我从永无止境的书山题海中间解救出来——在十禾离开我的那一刻我就明白。
生命若给我无数张面孔,我永远选择最疼痛的一张去触摸。
十禾出事之后,有时我依然会在下了晚自习之后看那些在操场上打球的男生。一个人站在暗处。那天墨鱼突然跑过来,满脸是汗水。问我,十禾不来吗。我惊奇的看着他,说,对她不来了。她到底是怎么了?我说,不关你的事,说不清楚的。我突然觉得很无聊。也许墨鱼早就注意到我们总是这样看他打球。于是我站起来,拍拍身上的灰,转身走。墨鱼跑过去拿了书包,大声喊我。
我送你回家。他说。汗水顺着额头滴下来。
我们不说话,一路上走着。快到我家的时候,他说,你等一下,我有东西送给你。把手伸出来。我发现我伸出手来的时候非常不自然。把眼睛闭上。他又说。我于是不耐烦地看着他,说,你多大的人了。他不说话,从书包里掏出一个球,放在我的手上。是一只桌球。蓝色的,七号。圆滚滚的厚实的味道,一握大小。带着他手上滑滑的汗。
…
远镇(下)(5)
…
我心中温暖了很久。
我问他你从哪里得来的。他说和朋友第一次去打球,不会打,于是在旁边没事干。走的时候顺手拿了一只。你的名字里有七这个字,我想你可能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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