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未蒙面的男人的面孔:是我爱的那个人,爱着恨着思念着的爸爸。如今一左一右,一平面一立体,一旧照一当下,时光恍错,竟很难做起关联。他不确定人体结构可以神奇到,将那个高大的躯干,挛缩为一具近似熏干的萧森骨架,黑眼珠化成一潭死水。
岑雪算是很勇敢了,踌躇几步就靠近了床沿,深弯下腰,在他五官间搜视,嗫嚅:“变了好多。老金诶,我认不出你了喽。我当你离了我,娶美人,发大财,怎么、怎么也搞成这个鬼样子呢?”声音只微微有一点筛颤。
又哽了一哽,说:“你走了,是大不孝!是我把你老子送上了山。小宝上了大学。老金,这辈子只有你对不起我了,知道吧?我仁至义尽,没有对不起你的了。”
他喉结几滚,“雪、雪、雪四妹。”骨覆皮的枯手抖巍巍递出被单筒,肺哧哧发响。
“是我,是我。”握住掂一掂。
“家、家遥——”
“早不跟你个王八蛋姓啦!”她一张通红的薄嘴唇,辛苦地朝上翘:“叫岑遥了,跟我姓,跟他亲妈姓,岑遥。”
湛超看岑遥专注目视着小桌上那碗半凝的稀粥,颊肌轻轻动。他很理解,他当年也是到最后也没看一眼湛沛生在张河湾水库里泡得胀大的尸体,畏惧多过不舍。父权倾塌总在弹指一挥间,早早就明白,却未必敢直面残垣,这本身就是件残忍的事情。
可哪个男的不这么长大?湛超知趣地退出屋子,去抽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