掉了所有的形容词、副词、名词和动词,丢掉了图画一样神秘的古老北欧文字,取而代之的是那小蛇一样弯曲的字母甩着身子越扭越长。那时,我几乎相信我一辈子英文也不能像中文一样看得酣畅,写得淋漓。
据说,从前有一位老公公,无意中喝到了青春泉的泉水,竟然变成了年轻人。他回家叫来老太太也去喝泉水,老太太趴在泉边,喝啊喝啊喝啊喝,缩成婴儿。故事的结尾有凄凉的色彩。我想我是太贪心了,一不小心,便喝成了一个连话也说不利索的小孩子了。上高中时,仗着自己有个好刀笔可以骄傲一番,这下可好,不仅久未有新作结集,还要一切从头开始。
这里的人们很友好,但都保持着距离,分散地漂浮着,没有谁真正地关心谁。所以,我常常呆在阁楼上的小房间里,不停地写字,写中文字。从窗口望出去,太阳煌煌的,竹竿上晾着成阵的白衣裳,空气里有清湿的味道,我憋在小屋里写字。就这样,当说不出来的话绵绵不绝,毫无预感地写出来时,心情就像一条晾在阳光下湿湿的白手帕,一点一点地晒干,嗓子也不再干渴,免却终日饱食着一大叠话,却无法将它像绵绵的丝线一样吐出来的痛苦。我的嗓子以“非声”的形式“说”出了这么多的话,温润无比。那片湿湿的白手帕上的水蒸发掉,通过某种隐秘的方式滴在了我焦渴的口中。落笔之处经常提起小时候的故事。这些年代久远的小故事遥远而亲近,发生在中国,消溶在血液里,贴上了“Made in China”的商标。
汉语是一种奇怪的民族语言。在美国用汉语写作,沉浸在自由说话的空前快乐之中,却丧失了被倾听的满足。对于美国人,这是一堆无从破译的符号,对于务实的中国人,这是毫无实用经济价值的废物。我的自言自语,我的自出机杼,我所热爱的事情,也像盲肠一样无用。写来写去,最后黛玉道:“我那句也不好,到底伤于纤巧些。”唉,我亲爱的花儿啊……
语言是多么神奇的东西呀,它明明塑造了我的思想,却使我深陷在峡谷底端。峡谷是思想,囚禁我的四壁是河水雕蚀而成的。那河水便是流淌在我血液里固有的中文,它还会继续流淌下去,我知道那河水的美丽,但我周围的人不知道。运用着与生俱来的语言,却被它囚禁,于是,再也不能用另一种语言来交流或独立思考。英文也美丽,但是读着累,又写不出来,所以很难过,我摸不到它的美丽。如果我从小热爱科学,痴迷数理化,那现在我就依然能够做自己喜欢的事情,这该有多么幸福。
女子有行,远兄弟父母(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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