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从哪家出来,人们便可断定又有一位几品的世袭罔替的官儿 或高贵的千金降世。那么,以她的威望而肯来给我洗三,自然是含有道歉之意。这,谁 都可以看出来,所以她就不必再说什么。我母亲呢,本想说两句,可是又一想,若是惹 老白姥姥不高兴而少给老儿子说几句吉祥话,也大为不利。于是,母亲也就一声没出。
姑母正抓到一手好牌,传过话来:洗三典礼可以开始,不必等她。
母亲不敢依实照办。过了一会儿,打发二姐去请姑母,而二姐带回来的话是:“我 说不必等我,就不必等我!”典礼这才开始。
白姥姥在炕上盘腿坐好,宽沿的大铜盆(二哥带来的)里倒上了槐枝艾叶熬成的苦水,冒着热气。参加典礼的老太太们、媳妇们,都先“添盆”,把一些铜钱放入盆中, 并说着吉祥话儿。几个花生,几个红、白鸡蛋,也随着“连生贵子”等祝词放入水中。 这些钱与东西,在最后,都归“姥姥”拿走。虽然没有去数,我可是知道落水的铜钱并 不很多。正因如此,我们才不能不感谢白姥姥的降格相从,亲自出马,同时也足证明小 白姥姥惹的祸大概并不小。
边洗边说,白姥姥把说过不知多少遍的祝词又一句不减地说出来:“先洗头,作王侯;后洗腰,一辈倒比一辈高;洗洗蛋,作知县;洗洗沟,作知州!”大家听了,更加 佩服白姥姥——她明知盆内的铜钱不多,而仍把吉祥话说得完完全全,不偷工减料,实 在不易多得!虽然我后来既没作知县,也没作知州,我可也不能不感谢她把我的全身都 洗得干干净净,可能比知县、知州更干净一些。
洗完,白姥姥又用姜片艾团灸了我的脑门和身上的各重要关节。因此,我一直到年 过花甲都没闹过关节炎。她还用一块新青布,沾了些清茶,用力擦我的牙床。我就在这 时节哭了起来;误投误撞,这一哭原是大吉之兆!在老妈妈们的词典中,这叫作“响盆” 。有无始终坚持不哭、放弃吉利的孩子,我就不知道了。最后,白姥姥拾起一根大葱打 了我三下,口中念念有词:“一打聪明,二打伶俐!”这到后来也应验了,我有时候的 确和大葱一样聪明。
这棵葱应当由父亲扔到房上去。就在这紧要关头,我父亲回来了。屋中的活跃是无 法形容的!他一进来,大家便一齐向他道喜。他不知请了多少安,说了多少声“道谢啦! ”
可是眼睛始终瞭着炕中间。我是经得起父亲的鉴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