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自己都會嚇到──並不是想要母親去死,卻越來越不再期盼她繼續活著。
「阿媽說哪裡話。」
水水想安慰她總會病好,這樣毫無誠意的謊言卻根本說不出口。尷尬的沉默被隔壁病床的呻吟填滿,淒厲的痛號染得病房裡人心惶惶。水水看著墻皮上的黃斑污痕心裡發堵,剛想開口卻看見提著飯籃的父親走進來。她幾乎是如釋重負地迎上去,端過粥碗餵到母親嘴邊:「阿媽今日多吃些,不吃哪裡有力氣病好。」
母親艱難地咽了幾口,便乾嘔著再吃不下去。水水歎著氣放下粥碗,卻聽到母親低嘆:「你當初若跟了那個白人仔就好了。」
水水心中一顫,正等著父親發怒斥責,卻聽到父親也在歎氣:「誰能想到,日子會難過成今天這樣。水水,是阿爸對不起你。」
港督楊慕琦簽投降協議那天,是英國人的聖誕節。一月前亨利便說好,這天要帶她去吃燒鵝,要帶她溜進領事酒店的舞廳看聖誕樹,連著半月的戰事卻讓兩人就此失聯。天上大大小小的飛機整日整日地投著炸彈,海水染了血色,斷肢殘臂漂在水上,到處都是慌慌的腳步和淒厲的哭。進防空洞時還是英國人的天下,出來時便歸屬了日本人。水水扶著母親,木木地拖著腳步回到船上。玉桂山的砲台被炸成一片廢墟,再認不出哪裡是他們偷著接過吻的角落。她疑心亨利已經死了,否則他為何不來找她?
人沒有來,信卻來了,一封接著一封。英軍開拔,離開九龍去了印度。亨利邀她同去,向她求婚。信封裡倒出一枚花紋古樸的祖母綠戒指,水水又喜又羞地拿去給父母看,卻被父親一番怒斥堵回。
水上人不外嫁,什麼福佬人、客家人、本地人,統統不許通婚,何況長相國籍都不一樣的英國人。
水水哭了一月,哭得眼淚流乾,臉上少女的生動神采全都化作死氣;哭得母親心軟,和父親狠吵一架,決意典當嫁妝送她上汽船。典當鋪還沒進,母親先倒了。積蓄的錢財流水一樣花出去,換回一把把乾枯草藥,熬成醬黑的苦湯灌進腹中。日軍的禁管越來越嚴,信收不到,錢也強迫著兌了。終於,亨利送的戒指也進了典當鋪,水水握著換來的鈔票貼在胸口,心像是死去一回。
那張鈔票花完,水水便上船做了妓女。
或許是只付了嫖妓的錢卻見到處女的落紅,光治始終待她很好,好到水水惶恐著自覺不配。
抓進慰安所折磨致死的婦女屢見不鮮,難得這個日本兵肯愛她──戴著軍帽進來花艇,手裡拿著刺刀還向她付錢,在這戰亂年代,四捨五入已經算愛。何況,是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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