妆台上嵌的铜镜流光掠霞,在黑夜底子上盛开一朵晶明的花。烛光倒着照上来,她的脸如同羊脂玉般净白,凤眼斜飞,翡翠小扇子耳环像秋千晃动,神情妩媚。老爷一挥手,一伙人一拥而上,将她捆得结坚固实,从头到脚蒙上麻袋。齐如山的声音像被撕裂,沙哑着发抖:“沉河时别弄出太大声响,明儿只对外说四姨太病死了。”吩咐完了抬脚往外走,忽然转身沉声道,“陆豫岷,天亮了你就把云昊抱到大太太那里去,让他改口叫娘。”她开始时仍然徒劳地挣扎,最后终于如雕像般一动不动,可一听到这句话,忽然朝着窗边直挺挺地倒下,扑通一声,似乎双膝落地。他站在窗边几乎摇摇欲坠,咬牙忍住,心里突突乱跳。
她很快就被抬出了屋,几个人纷乱的脚步声沿着走廊远去。屋里陡然一空,四下里静得吓人。屋外的夜色一团墨黑,千方百计地朝室内侵入;妆台上的蜡烛惨淡地燃着,与黑暗对抗。他终于撑不住了,身子一软,后背靠着墙壁慢慢滑下,将头埋在双膝间,抱着肩膀静静流泪。他被卖到齐家的时候才六岁,开始整整四年一直做最脏最细碎的活计,受尽了欺负,可无论旁人怎么打他骂他,他都没哭过。可今夜目睹这个奇异的女子以这样惨烈决绝的方式赴死,他心底似乎隐隐生出一种佩服和惋惜,还夹杂着一丝生离死别的痛楚——这种复杂的情绪乱纷纷地涌到一处,难收难管。他坐在比冰块还凉的青砖地面上,抱着肩膀静静流泪。夜晚那么长那么暗,他是如何挨到天亮的?可他们到底挨过来了,云昊如愿以偿地成了“代理”钱庄东家,将生意做得兴隆发达。如今南京城里人人竖着大拇指夸赞二少爷,羡慕大太太养了个好儿子——不是亲生,胜似亲生,虽然亲生儿子不争气,却另有二少爷可以指望。岁月悠远,真相如莲子般被层层剖开,哪里才是因果的头?他默默转脸看着云昊。云昊的脸庞轮廓与他亲娘十分相似,下巴弧线不可思议的温柔,只除去一双眼睛不像——四姨太是一对勾魂凤目,云昊的眉眼只在尾梢处微微上翘,少了些轻佻之意。云昊许是感觉到被注视,忽然转过脸来,眼里又挂上平日里的疏离傲慢,脸上神色却微有怅然之意:“可惜我长了这么大,连亲娘是什么模样都不知道。先前偷偷翻老爷的相簿子,大太太和其他姨娘的照片在册子里都有,独独找不到我娘的。”他轻轻叹口气,笑道,“想必是当年出事后便将她的所有影像毁掉了。”陆豫岷犹豫了一下,慢慢地道:“少爷,你真的不怪四姨太了吗?”云昊恍若未闻,只管专心致志地吸烟,这一支烟眼看着便烧完了。他将烟蒂往河里一扔,又摸出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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