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汉姓王,没有人知道他叫什么名字,人们都喊他王老汉。尽管天寒地冻,王老汉仍然每天都赶着羊群穿过文化馆门前的大街到荒原牧羊。当他拿起放羊铲时,总是扬起脖子唱着:崖畔上开花崖畔上红,受苦人盼的是好光景。
在陕北的日子里,所到之处,都能听到人们唱民歌。陕北人把日间播种的人叫受苦人,而不像别的地方叫“庄稼人”或“农民”。
我帮着王老汉将羊群赶到荒野的山坡上,老汉高兴地憋细嗓子唱道:
哥哥你走西口,小妹妹也难留,手拉着哥
哥的手,送哥送到大门口……
叙事诗式的陕北民歌,大多数是一种忧伤的调子,那歌曲永远挂在嘴边,可能是对生活的最后一点记忆,也可能是对平凡的命运做语言上的抗争。
王老汉夏然打住不唱了,他盯着光秃秃互相挤挨的群山。山头一个接一个从脚下开始,一直排列到遥远的天边。天十分高十分蓝十分洁净。在这空旷的高原上,黑色的山羊和白色的绵羊自由自在地往陡峭的山坡上爬,寻找零零星星桔黄的野草,远远看去如同悬挂着的围棋盘,黑白分明的羊群是棋子。
老汉从羊皮袄里掏出一小瓶酒,仰脖子灌了一口,然后用粗糙的手抹抹嘴,扯着嗓子嚎叫似的唱起来:
五谷子田酋子唯有高粱高,一十三省的女
娃唯有兰花花好,正月里说媒二月订,三月里
送大钱四月迎……
他每次放羊总爱蹲在山顶一棵高大的杜梨树下;他每次唱小曲时总盯着对面半山坡中那眼窑洞。这时,那窑洞门口搓玉米的婆姨就朝我们张望。
老汉告诉我年轻时他曾与那婆姨相好过,为了攒足订亲钱,他脖子上吊杆唢呐,肩膀搭一条褡裢,走进了洁洁荡荡的乞丐队伍。这在陕北称之为“走西口”或“下南路”。
当他喜滋滋归来时,没有想到却迟到了一步。姑娘家的父母早收到别人家的订亲钱,本该属于他的女人,一顶花轿,结束了少女的梦幻。她惊天动地嚎哭了一声,在嚎哭的同时,她变成了别人的婆姨,陕北民歌中那种悲剧爱情故事,又增加了让她自己成为主角的一首。从此,王老汉没有了幻想,没有了激情,填满他脑子里的是养麦、谷子。高粱。黑豆这些概念。
婆姨的命真苦,当孩子们从窑洞里一个个爬出来踏上山路时,娃他爸却埋进了黄土堆里。婆姨含辛茹苦把娃们拉扯长大,到了婚配的年龄,该嫁的嫁了,该娶的娶了,剩下婆姨独守着这眼爱不能爱恨不能恨的寒窑。
把那婆姨娶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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