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冒罢了,她们相信很快都会过去。然后,洗掉那层浮彩,煞白的、病态的肤色才会显露出来,而那虚饰的微笑也被彻底弃置在垃圾堆里。那是深夜,只有深夜,才可能会发生的。
我们就站在酒店门口迎来送往。用人造纤维和尼龙网织成的白色婚纱紧裹着胸膛,憋得我喘不过气来,红润的脸色因为气血的倒流应该更加地红润,半死不活的一朵红玫瑰就别在快要炸裂的胸口。王昊穿着蹩脚的燕尾服,气宇轩昂地傻笑,说出来的话跟他的洗脚水一样,又臭又脏,让人想吐。天气温和得像谁的鼻涕,黏糊糊的,但因为有了大红的喜字变得像夕阳西下那样壮观辉煌。代表着人类文明与进步的精英们仪态万方,耳中传来他们慷慨激昂的、欢快的、抚慰人心的说话声,夹杂着此起彼伏的打嗝放屁,混淆在一起,就像是一幕令人捧腹的肥皂剧。当我侧头看王昊的时候,他也正侧脸看着我,谁都没有说话。我们那可怜的疲惫样儿就像是捡了一天垃圾的乞丐,跟那些垃圾一起被堆在那里。我们快要成为废墟上最扎眼的垃圾了,但我们仍旧坚持着、机械地站在大庭广众之下,听着震耳欲聋的喧哗,看着色泽鲜艳的菜肴和秀色可餐的美女,闻着沁人心脾的海藻味儿夹着咸咸淡淡的风,笑眯眯地发愣,嘴巴却不停地寒暄着什么。那个笑得很灿烂的、一头灰白头发的胖司仪不知道是从哪儿请来的,叽里呱啦地说着什么,就像一只总是蜷在壳里的蜗牛,这时候伸着两支肉墩墩的触角想把黏兮兮的肉体从壳里拽出来,拽了一地,壳被谁一脚踩碎了,很无辜地满地找牙。
再后来,大家都走了,我们也走了。酒店的地上留下很多呕吐物,还有很多碎骨头和白如雪花的、团成了团的油腻腻、脏兮兮的纸巾,就像我们把身上哪个没用的器官,比如盲肠之类的,割掉了,扔在那里。就这样,我们等它慢慢腐烂。
回到四壁都是大红喜字的新家,我一直都在想究竟有谁来参加这个婚礼了,可就是想不起来。然后我就想问问王昊,他是不是记得这些人呢?看来,他也在想这个问题,比我想得使劲儿多了,因为太使劲儿了,耗损掉了大脑的所有能量,所以睡着了。领带紧紧地卡着他的脖子,好像有一口痰被堵在那里,呼噜呼噜地挣扎着,就是出不来。一会儿又发出极尖锐的呐喊,就像一个人在撞门,每撞一下,门就响一下,有时杂乱,有时又极有韵律。
卸妆洗去一大盆黑水,就像刚从垃圾堆里钻出来的猫,或者是一个卸了装的花旦。王昊应该叫青衣吧。这场戏终于落下帷幕。
另一场戏即将开演。
第一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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