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控。幸亏身边没有人问我话,跟我交谈,而象征着权威和空间的讲台大黑板,已经在眼前了。虽然这样,在开始讲学的前一秒钟我仍然觉得一阵晕眩、仿佛,在我面前突然出现了一个声音的奇迹——我听到了自己说话的音调、口吻,有生以来,第一次从我自己身体里跑出来,陌生面孔的听讲者,我能正常说话了——我感到一阵抑制不住的惊喜。按照我以往的性情,我会当场做一脸的傻笑。但这是在一般市民以为壮严的夜校课堂,我最好是收敛一点平日言行中的恶习。于是我一边宣读备课笔记,一边依依不舍把一口暗自窃喜的唾沫咽下肚去。
我后来才知道,上第一堂课时,我的小英子并没有到场。她那天医院里临时加班,白天加晚上的一个班连着上。她苦于找不到可以替她班的别人。就像早 年上初中,高中一样,她独自一人跑到城里来,白天黑夜寄宿在上班的医院。她在医院里有间临时宿舍的床位。房子紧邻着医院的太平间和大片很少有人经过的林荫道。那排红砖头房子起码有四五十年了。水池边上所有的自来水管,都生了锈,认识我之前,她就住在这样一个地方。从小到大,除了外婆,自己村子里的房子和童年,她生活的环境一直比较恶劣,阴郁。通过她不同于常人、格外敏感的心灵,又在她苦着脸的羞涩,清秀的外表上反映出来。我初次用心注意她时总感到她身上那么一种宛如偏僻旷野上的清溪般与众不同的气质。她有点像是长在一大片罕有人迹的野树林边上的幼树林。从她的身上,一种透明澄澈、孤零零的美被从背后的黑夜中衬托出来。人们有时看不到这一簇洁白的花瓣,只看到了聚拢在花瓣周围的夜色。她受她外婆影响很深。一种旧式深闺女子的含蓄、拘禁,深藏不露。她具有一种跟社会上别的女孩子不同,超乎常人的意志力。她的意志力成份明明白白被写在她在人面前时常严厉的眼神中。她吃东西时勾着头,不愿被人看见。她身上有一种女性的隐忍之美,仿佛幼年时代受过严格的家教和训练(其实没有,只是外婆潜移默化的影响)。她有一种认真的,对生活细加咀嚼的风度,并且介于随时朝后躲起来和随时献身之间,或两者皆而有之。她骑的那辆枣红色,夏天新买的女式脚踏车。爸爸知道她要外出挣钱了,就给她买了这辆车。她往类似小书包一样的背袋里塞了几样欢喜吃的零食,一小册英语课本(她仍在自学),一条小围巾,一本诗集,几件旧的替换衣裳,就骑上车头也不回地出门上班了。她的家在距离市区只有五公里路的郊区乡下。她那时正在读艾米莉·勃朗特的《呼啸山庄》;一本诗集是顾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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