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站。车站像是民工搭建的临时的窝棚,介于窝棚和厂房之间,中间有作为支撑物的粗大的木柱。有一次她送我去南京我俩就靠在其中一根木柱上说话。1991年,全中国一片混乱,完全是个即将成形的临时进驻的工地,到处都是尘埃,粉丝汤、辣肠粉、蒜瓣、招工指标、藤制安全帽。到处都是污水沟、浑泥浆、大街中央的菜市场和服装小商品店,绿色的掮客和从福建石狮带回来的外西——外国的旧西装,健牌烟壳,更多的是大前门香烟壳,拎一只全是灰尘的塑料袋站在马路边兜售香烟的妇女老太,不明身份的流浪儿,推销员,集装箱货柜。“太阳最红,毛主席最亲……”的歌曲,围墙上的铁丝网,洞开的大礼堂,鱿鱼卷、豆腐花和海带鱼,演员朱时茂和陈佩斯,到处都是建筑用的大网罩,咔嚓咔嚓从天而降的泥沙石砬,铺了小半的柏油马路,崭新的公路牌,摇晃的中巴车,车型久已淘汰。空地上的垃圾啤酒瓶,火车驶经,在寒流中低吼,仿佛蒸汽机头患上了感冒重伤风。出站口像一个地洞,那里是成群结队鱼贯而入的外省口音,火车上的尿味道一直被风吹到两公里外的火车站广场。月亮蒙着票贩子妇人的头巾。常州站一侧大棚棚里的售票窗,我一辈子都忘不了,那些电子显示屏上的红色数字至今仍在我的眼前跳动,跳动。到南京,到西站。南京和南京西。一条铁路从冻封的冰河中滑过。落雪天气里宛如僵冷蜷曲的银蛇。
仅仅只相隔了十几年,却已然是一个逝去了的世界。我们在那张行军床上,很少谈及各自的工作麻烦事。最多问一问收到的信件开不开心,那时我们每礼拜几乎写两次信,有时人已到了家信还在火车上,我住在南京东南面的瑞金北村,那时已经算是郊区,现在恐怕划归市中心了。我住在10楼,楼下过道路口有一排腌臜不堪的邮箱件,每天那上面都落满了白雾雾的煤灰。差不多整幢公寓楼就仿佛堆砌在煤灰层中,或者说,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