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过田埂,走到他家那片田地。刚才那书吏展开庄账,一边读着上头所记,一边引着那典史去勘查田亩四至:“戊字第二百七十八号赤土田,五十七亩三角六步。东止至娄善地,西止顾希和地,南止柳祥地,北止睢水……”
那时已是六月底,满田的麦子都已结穗,青郁郁,绿蓬蓬,极喜人。贾撮子瞧着那麦芒在日光下丛丛闪耀,犹如亿万金针,乱纷纷刺眼扎心。棵棵青穗更似包满了泪,在风里一波又一波摇着头,要一齐哭起来一般。他强忍着泪,抖着双唇问:“这些麦……还算我的吧?”
“田既已归了公,麦自然也入了公。不过,朝廷有恩命,原田主若想承佃,今年只须纳三成田租。另外,你已没了田产,不再是主户,成了客户,往后便不须纳税了。”
那典史说罢,便带着手下走了。贾撮子孤零零站在麦田中间,再哭不出来,只觉着天顿时黑了,满眼的飞虻,雪片一般。
唯一让他略略安慰的是,这片乡里的确并非只有他一家田被括去,他还算被括得少的。紧挨着他家田东头的,是他远房姨父娄善。这姨父是村里一等富户,家里原有四百多亩田地,其中睢水边有一百多亩,也是从当年垦地流民手里买得,都被括走。还有三槐王家,有五六家田地都被括。尤其宗子王豪,他家院子背后那座大土丘,原是他家坟山,整片林地都被括走。
娄善、王豪召集了他们这些人,一起去县衙申告。到了那里,竟已有上百户被括田的人聚集哭闹,知县却闭门不见。闹了几天,众人都喊不动时,知县才在县尉及数百弓手围护下,出来解释:“此乃朝廷严令,本县只能奉旨施行。尔等尽速退去,否则以聚盗群匪论处!”
众人只得含愤作罢。眼瞧着这些,贾撮子也只能哀叹年景不好、时运背晦。
那年入秋,他成了官田的佃户,将自家辛苦种的麦子收了,三成上缴给了县里。第二年,田租涨了一成。说是四成,缴租时,仓吏从来都是以大斗满合称量,又加各般折耗,累加起来何止五成!
他家顿时落入穷困。乡里再有田舍买卖,因他没了田产,怕不稳靠,也再不寻他做中人,连这些散补钱也没了着落。
原先地是自家的,再辛苦,也都乐意。如今田归了公,一小半收成要平白上缴出去,每一锄下去,都让他心里酸恨无比。可为免饥寒,又不得不比往昔更加卖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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