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给睡觉的时间只有两个小时,其它时间都刻不容缓。时间,是我惟一的敌人。在六平方米的小阁子里,戴着手铐,阅读中国五千年的历史,我出生在美国,连自己的祖先都模糊不清,我在给自己补课。人的气质,本来难以改变,只有读书可以完善气质。古人精于相面的人,都说读书可以变换相骨。监狱,其实就是一所大学,我要感谢这所大学,使我金丹换骨。”
父亲一生念念不忘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却和盗窃犯、诈骗犯、杀人放火犯、恐怖犯、毒品集团关在一座大楼里,当我面对着他,我的眼前一片大雾,像一个白内障患者,我看不清他眼里的沧桑。如果我的大脑是一个发射站,当时亮灯的操作台突然停电,电钮全部失灵,幸亏不是在宇宙飞船上。
生来就面对生离死别,悲剧一环扣一环。我问,“你难道不忧虑吗?”
“忧虑就要像尧舜一样为天下忧虑。”
看着我的父亲,我第一次深感愧为他的女儿。他坚毅到钢筋铁骨,泰山崩于前而不惊,对滚滚红尘不过是俯瞰。他的清峻、达观来自于五千年文化,他的力量来自于他的乐观,乐观使他百毒不侵,即使身陷囹圄。
我内疚地说,“我觉得,关起来的应该是我。我正在酝酿一本小说,”我的脸几乎贴在玻璃窗上,“我目睹了一个家族的兴亡,像目睹了一场无人幸免的车祸,不,比这种车祸还残酷,连胎儿都被剖腹。我目睹了一个朋党的兴亡,像目睹了一场灭绝人寰的战争,不,比这种战争还残酷,连被捕人的母亲也被鞭尸。我目睹了一个亲人的兴亡,像目睹了一场生离死别的悲剧,不,比这种悲剧还悲哀,我也是牺牲品。”
父亲点点头,“这本书里,你写上,有些法律不公正,有些敌人永远不能宽恕,有些心从来就是魔鬼,可是,历史只写给成功的人。在他们的笑声中,历史学家分不出凶手。在他们的指点下,后人看不清真相。杀手都扬言,自己是上帝。谎言,重复一千遍,就是真理。在历史面前,我们只能接受谎言。历史不是我们改写的,却由我们传播下去。但愿我们出生在百万年后,今天依然还是兵器时代。”
我问,“还写什么?”
他沉思了片刻,“写灵魂。”
这正是时时刻刻压得我头骨变形的磐石,我从磐石下挖出一个出气孔,以免自己被活活憋死,“什么是灵魂?”
他从容地说,“灵魂,在躯体之中,可刀子也不能证明他的存在。整天酩酊逍遥,只是想干灵魂中想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