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下是四月,杏子沟里没一点绿色。偶尔几丛去年的枯干蒿丛粘在崖畔上、冲沟里,看上去尤如一块块褐色的暗疮和癣瘢。而村子里那几棵光秃秃的毛头柳和杨树又如一棵棵小草,它们在狂风中挣扎,好像随时都有被拔起的危险。在这样的天气里,人们不论是蹲在山坳里,圪蹴在背崖下,或是像野兔一样躲进窑洞内,都会觉得鼻孔、嘴巴、耳朵、眼睛、肺腔,到处都充满了这种微小颗粒状的黄色悬浮物,好像鱼儿游弋在黄乎乎无所不在的浊浪中,随时都会被呛上一口。
狂乱的西北风如今还在杏子沟上空勿勿扫过,尖利的呼哨回荡在空中。在这风中人们还可以听到另一种声音,那是隐隐约约的一种歌声,一种女人的歌声,听起来凄凉,神秘。如果此时有外面人来到高奴,来到杏子沟,他会带着一丝欣慰,认为这一次可听到了信天游,听到了那种早就想听的这里的一种曲儿形式。可杏子村的人们一点也不在意,他们说那是艾京红的妈杏花在哭。那女人已经不会说话,脑子有病,可只要一犯病,她就会呜呜咽咽地唱起来。但实际上那些外面人什么也听不见,这歌声就飘不出杏子沟,它只能和黄土一样在这里沉淀,和风一样在山沟里回荡。
然而今天天气却变了(今天是甚日子?谷历的三月二十二)。人们发现刮了几天的风突然停了,天又晴了,天空如同大水缸,一切黄尘沙土都淀清了,从村口小饭馆的土坎上仰脸望去,人们又看见了陕北蓝格英英的天、白格朵朵的云,还有亮格灿灿的红太阳。
改革开放进行了这么多年,在中国广大的山区农村里可以看到这么一种现象,传统的对襟黑袄黑褂没有了,就连文革以来流行的制服(四个暗兜的红卫服啦,相亲娶媳妇时穿的中山装啦)也很少见。这里的老乡身上套的也是外面那种西服样式的东西,可因为质地粗糙,再加上一年四季汗渍风吹,衣服早已分不清颜色了。就见它们被人裹在身上的样儿仍像是一层破烂的麻袋片。此刻就是一些裹了这种东西、蓬头垢面的人们如虱子一般从黄土的褶皱里爬出来,全村人像赶集一样到前山山坳间的杏1井上。今天在那儿北京康格公司的第一口油井就要抽油,就连高县长都坐着他那辆海豹一样滑格溜溜、亮格锃锃的奥迪车参加剪彩来了。这可是杏子沟开天劈地从未有过的事啊。那些祖祖辈辈种谷子、种糜子的受苦人作梦都没想到就在他们脚踩着的黄土下,竟然还有原油这种黑乎乎、亮闪闪、油腻腻的值钱东西,引得那些从未见过的城里人一窝蜂地跑到这个山旮旯来了。
二
杏1井背崖
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第2页 / 共6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