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起来那天怎么会这么早睡,也许是上夜班。我那时已经在县城的一家集体企业的工厂做临时工打工了。初中上了两年,毕了业,就拒绝再上学了,闲在家里无所事事。那天我已睡觉了,睡不着,天太热了,突然听见附近街上有人在弹吉他,声音很响地唱一只歌。啊,在我困思懵懂中听来的这个歌曲,有如天堂里的仙景。有时我觉得,换任何人在我那晚那一刻的经历,全会深爱上吉他音乐的,真的,琴声太清亮,太年轻,太麻醉人心了。而年轻人的心也太需要这样一种金属弦声音来灌溉他内心的饥渴了。我的听觉,我全身的肌肉,全像忽然飘来一阵凉凉雨丝的沙漠般“嗤嗤”开裂开来,拼命地吮吸起了这来自天国的甘霖。那是一名上海知青,返回老家前来江阴的北门街上,和同一个生产队的知青们喝酒聚会,带来一把吉他。他起先忸怩不安,忽然一下子进入状态唱得激越颤粟起来,唱得很豪情,唱得半条北门街都激情洋溢起来。他唱的那首歌是《花儿为什么这样红》……若干年后,我哼着这样一首歌把冯建英带回家。歌声就像冲出峡谷的一条河流。我的一生就像那样的一个夏天的晚上,豁然开朗了……这是我长这么大最爱唱的一首歌,我反复地唱,翻来覆去。一 次次地回到一个我自己成长年代里的少年之夜。这首歌仿佛允诺我做一个永远快乐的少年。奔放激越,无忧无虑……那天上完课,我把她带回家。第一次带回家去时我的前妻不在。我那时候和她离了婚不久。床头柜上有我儿子八个月时的一张照片。她几乎是第一眼就看见了它。那天一道去我家里有八九个人,全是诗歌班上的同学,大家吵吵闹闹,互相开着玩笑,朗诵诗、唱歌和打闹,坐在我家卧室里惟一那张三人沙发上,坐在椅子、床沿上,有的甚至坐到我写作用的桌子上。惟独她一个人发出那种表面兴奋,听到我耳朵里却有些怅然若失的声音:
“你有一个孩子?这是你儿子吗?”
第一部分月光(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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