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世上睁开了眼。我并没有用心去记那天确切的日期,约摸是七月的夜晚,七月份格外干燥炎热的一个晚上。那时候,你知道,县城老街两侧一到天黑全是外出乘凉的人,家家户户都用一只竹榻,几张长凳子或浸在井水里去的西瓜撤离了他们闷热异常的祖屋,那时候没有新房子,几乎全住的平房,老房子,不是阁楼木板腐烂了,就是门框已严重变形,无法自如地关闭。或者谁家临时拦起的板壁受了厨房的潮,炎热的夜晚吸引了大量的壁虎和蝙蝠,在黑暗中游弋,到处都是赤胳膊扇扇子,扇子拍到大腿后背屁股上的声音,各种飞扑或爬行的昆虫鞘翅的“悉悉”声音,蚯蜒熬不住炎热,在泥地里吱吱叫;鱼在闷热水面上跳。甜面酱里白色的蛆虫在“唧唧”地爬;总之,老鼠啦,人啦,男男女女,都在生存的泥潭里熬;食物短缺,人满为患,政治敏感、性压抑、城区老化……整座县城就像一幢摇摇欲坠的危房,危险旧房,不时地会从头顶掉落下来一撮撮干结了的泥浆、灰尘、蜘蛛网……大人不知道死之前该对下一代说什么,孩子们不知道将来为什么长大,朦胧中只觉得有一两场战争,会有一场世界大战。开启我灵魂的神秘吉他声音砰然作响的那一夜,江阴北门大街上就是上述这一番场景。因为持续的高温干热,我记得出门来乘凉的人家都要到闸桥河里多挑了几趟水,什么也不洗,光浇在石卵子路面上,用于降温;所以很长一段时间,从黄昏头到天黑之后的一个小时,街区上空全弥漫在一种湿热的水蒸汽里,整个的北门大街远远看像个搀杂有各种居民生活怪味道的蒸汽浴房,是长条形的浴室走廊。每个男人肩上都搭揩汗毛巾,光身只穿一条短裤衩,露出肥壮得看得人要冒汗的腰背。光着身的也有些干巴巴的瘦子,瘦得让人担心他惟一的一条大裤衩就要从他肚脐眼底下滑脱下来,这样的景致,又禁不住让看客替他捏一把汗。总之无论瘦肥,街上的人碰上一起都要出汗,都容易弄得心急火燎的,无计可施。我那朵音乐之花,就盛开绽放在这样一块肥沃黑暗的土壤上,绚丽夺目,对于一名16岁少年,那是什么样的一种新生活,新世界的诱惑图景?!什么样的灵魂绽放,啊,一种命运降临的巨大声音,世界的声响!
吉他琴砰砰作响,像是有人在卡车上往底下卸冰,赤日炎炎,在滴水的卡车车厢里卸运白晃晃的冰块。有人装运静谧,往死者头顶上的白云。有人目光充血,在大雨倾盆的河岸赶一头耕牛,那壮实的牛屁股像船用缆绳挽了个粗绳结的一头,朝向齐刷刷的雨水裸露。
一道闪电划开世界的冰块层,河岸在坍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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