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轻轻地踩着月光送她出山。这时候我甚至能听到月光在我的脚下发出了很轻微的唱歌的声音,似乎在诵吟一首古诗,或者在哼一段民间小调,像是悠闲的放纵,既不奢华,也不腻味。在山外,我们互相一挥手,她就立刻消失了,逝去之快,如渐紧的秋风吹落我眼前的半片落叶。
明月走后,我有个惊奇的发现,我居然不知不觉不恨食堂了。这天晚上不知是真的信步游走,还是秉承了某个神的旨意,我来到了食堂。没有进去,在黑暗中围着它转了一圈。我突然发现它给予我的是无法用语言表达的亲切感。回想从前,我觉得它是埋葬我的一座坟墓,曾经对它咬牙切齿地痛恨,用恶毒之极的话语诅咒。可能吗,在有过那样的痛恨和诅咒的情绪里可能产生现在的亲切感吗?这比天方夜谭更难以置信。然而是真的,千真万确。亲切,非常地亲切。食堂里的人在上夜班,菜刀剁在厚厚的砧板上,发出悦耳的声音,我觉得那像是在给我孤寂的灵魂搔痒;铁锅里哧哧作响,我觉得那是生命的狂想曲;白案房里飘出阵阵面食的清香,我觉得那是佛道的气息已经完全渗透了进来,是我把这气息带来的,是我使佛道的气息不仅弥漫了我现在的全部生活,也弥漫到了我的全部历史里,所以我甚至可以在猪圈里也闻到馒头包子的香味,我欣慰地看到那些猪们也都一个个闻着香味甜蜜地睡着了,我觉得它们也许能在梦里做一些我曾做过的梦,升天得道,长生不老。
是的,不恨。不是我认为恨没有用,而是我认为食堂非但不是折磨我的一座地狱,相反,倒是它忍受住了我的种种可耻的诽谤,宽容地收留了我这些年,成了我的避难所,豢养了我这个迷失了生活和精神双重家园的孤独行者。亏了它,我才得以活下来,否则我现在恐怕连骨骸都找不到了。根据我现在的处境看,我想我跟它的关系实际上已经断绝,疾病不可能使我回到它的里面,下岗制度也明显地横亘在我们之间,但我却从未有过地强烈地感到自己是个真正的工人。我终于用十几年的时间完成了一个剧变,即从精神上跟我原先的那个知识分子家庭彻底斩断了联系,使自己在精神上跟食堂融合了。实际上很早以前我就想这样做,可每每一到关键时刻我的那种根深蒂固的文化等级观念和对工人阶级的鄙视态度就出来作祟,将我从精神上拉回到知识分子的行列里,以伪知识分子的可笑心态蔑视着供养我的这个阶级,用最可耻的所谓高尚思想的刀片将它千刀万剐,尚有不尽之意。在这种极端的矛盾里挣扎了这么多年,我总算在这个晚上挣脱了高贵的牢笼,平息了内心深处的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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