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电台打来越洋电话采访我,交谈中才知道采访我的记者的丈夫是红丹的同班同学,通过她我和红丹才有了联系。次年她回国探亲,我们相约在复兴门肯德基店见面。自我从牢门上的洞里最后一次看见她的一九七六年算起,这中间已经相隔了二十多年。在这将近四分之一的世纪里,我们都经历了许多预想不到的事情,如今我们共同的朋友一凡已经离我们而去,时间、空间和心里的距离已经远远超过了那两年同案遭难、同监坐牢的共同点,本来打算见面要从她那里澄清的事情我已经没有心情再谈。这使我更加坚定地认为,没有哪一种经历是不可以逾越的,没有哪一种体验是不可以磨灭的,它会随着时间的流逝和境遇的变化而改变,并修改着你对所谓客观的记忆,你会随时为自己的变化而找出合理的解释,原谅自己纵容自己以至浑然不觉。小时候我父亲的终生好友陈伯伯对我说过一句话我始终记在心里,他说:舌头是坏东西,因为它不长骨头。那么头脑呢?心灵呢?人将依傍什么支撑自己的精神?精神对人又到底意味着什么呢?本来我觉得自己已经曾经沧海身经百战,但这种时候我常常又会吃惊和苦恼于自己的迷惑和茫然。
监狱中的日常生活6
除了牢门上的洞,牢房的后墙上还有一扇窗。不管天气多冷,我们都会把窗子打开,放一放好几个人吃喝拉撒的气味,也顺便看一看窗外的“景色”。那景色不是一片绿地,也不是一段山坡,那是来往于这座在京城很有名气的“王八楼”与看守所大院的必经之路。我从这条路上去提审,路上会经过住着我的难友赵一凡的“K字楼” 。那座楼真大呀,里面有成百上千像我这样无辜的男犯人。每隔几个月我们从这条路上到大院另一头去洗澡,洗之前把每个号的人分别关进一个个放风场,那个放风场令我们王八楼的犯人羡慕,它大得足可以像电影《烈火中永生》里的华子良那样绕着圈儿跑步。我在每一个到过的放风场里都用石块并排刻上了我和一凡的名字,指望他能从中得到我的信息,我哪里知道一凡的残腿在狱中加重已经不可能出来放风了。冬天,我们把窝头搓碎了放在窗台上,一厢情愿地想引诱麻雀飞进我们的牢房,却从来没有一只麻雀自投罗网。
狱中生活的每一天都是活生生的。活生生的孤寂,活生生的缓慢,还有活生生的向往和企盼。阳光把窗楞的阴影投在墙壁上,我们靠这阴影的移动加季节的变换来判断时间。我们的听觉变得异常敏感,能从独轮车发出的吱呦声听得出是装水的木桶还是装饭的铁桶,能从脚步的轻重和节奏中听出是哪位队长值班。就
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第5页 / 共6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