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发中分,梳到颈后用缎带束着,还擦上有桂花香的发油;她的脸完全露出来,长而柔媚的眼睛,朱唇微启,笑得十分贞静美丽。右手抱着的中圣也很合作,灵动的阵子对准父亲的莱卡相机,活脱脱是长了翅膀的小天使。
谁知道那么漂亮完美的一对母子竟世间不容,先后都化为尘土了?相片中的人再也走不出来,时间在那里停顿,美也在里面残酷地僵凝了。
敏贞觉得自己又快要哭出来了,为避免陷入更低潮的情绪中,她强迫自己把双腿移回书桌前继续工作。
翻开家庭帐册,她又一楞,好几项支出都是用在冯家的。自从祖母中风以后,秀子常趁理家之便,三番两次送钱回娘家改善生活。
去年政府实施“耕者有其田”,秀子的大哥分得一些地,更公然向黄家借钱买农具;然后是她的大弟到桃园打天下要钱;小弟、小妹进茶厂做事;众侄儿外甥的学费、制服费,林林总总,无一不是向黄家伸手。
就以绍远来说,他初中和商职的花费都由哲夫一手包办,十六岁就住进黄家,吃的、用的全与黄家少爷无异。哲夫甚至计画供他去念大学,想来真教人愤慨。
历史上有所谓的〃外戚专权〃,他们家就明明白白摆着一个冯氏之祸,这种“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的事情,如此卑劣可恶,其他人怎么能笑眯眯地接受呢?
她的朱家外公就不会这么占人便宜和没有格调!愈想愈厌烦,她把帐册丢到一边,发泄似地拨着算盘,由一加到一百,如秋风扫落叶,到了八十,她狠狠一刷黑珠子骨碌碌一阵滚动后,再零零落落地停摆。
她今天为什么会这么心浮气躁呢?难道是因为绍远要回来了吗?
他回来,她绝不会高兴,只是有一种莫名其妙的不安。近一年半不见,他会变吗?至少她自己是不一样了,不再是齐耳短发、白衣黑裙的女学生。
以人生阶段而言,她算是成人了。敏月怂恿她去烫了头发,额际颈旁细细的善曲,使原来的清纯加入了会勾人的妩媚。借梅姨捎来许多布料,当她去量身做衣时,她才惊讶于自己日趋成熟的曲线。于是,盯着她看的人多了,媒婆也相继的上门了,到处都有人说她“女大十八变”。
她不在乎别人的眼光,依然我行我素;但绍远不同,他总让她紧张,或许是他认识她太久,童年和少女时期,都少不了他在她面前晃荡;他有着冯家人好看的深邃眼睛,两道浓眉又衬出他聪明沉稳的气质,总是若有所思,彷佛可以看进人的心理。
她已经够讨厌秀子的眼神了,而绍远的更令她坐立难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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